宋亚萍
一个早上都很忙碌。
小华问我,叫小翁来移电脑可以吗。太可以啦。然后,办公室里三个人就开始忙碌起来。搬电脑、动抽屉、移台板。掀开那些齐整的表象,暗处,纸张、塑料袋、蟑螂屎与尘灰一起低伏,成为齐整背后的所有暗物质,潜藏。
霞挪到我的位置,勇哥挪到霞的位置,而我的位置呢,就此从这个空间消失。铁打的位子,流水的人。流水的位子,铁打的人。哪种说法都说得过去,就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理解。
小翁将我的办公电脑几乎格式化了,清除了与我有关的所有痕迹,图片,音乐,文档,电脑像白纸一样干干净净。一张莲蓬屏保图是我留在这台电脑的最后印记,也是唯一印记。真好看呢,这莲蓬图,我看了这么多年,从没有厌倦过。
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昨天,将办公室午休时用的被子洗好晒好存放好,与折叠床一起堆放进柜子里。说不准呢,哪天哪刻,这些就可以让下一位疲倦的同事获得一分抚慰。烧水壶也留下了。感谢啊,这么多年持续涌现的一杯清茶,希望它继续保持着沸腾与滚烫,去温暖更多的身与心。
小翁把电脑整理干净时,我的心在那刻也就空了,丝丝缕缕的忧伤就占据了我的心。霞说聚聚吧,勇哥说聚聚吧,就在中午,好不好。不好。我坐在临时的位置上,像一个中途上车的人,在这一刻,显得突兀且多余。所幸我的行李很少,唯余一个茶杯,我是那个可以随时拎包走人的人。不好,才不要聚呢。我大声嚷嚷,嘻嘻哈哈。好吧,有一种方式就是这样的,用若无其事遮掩确有其事。你总是这样,你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都要服从你才好。霞嘟嘟囔囔,表示不满。千万不要啊,不要聚,不要举杯,不要痛饮。肯定会哭红了眼睛,肯定看起来很丑,肯定大家都像一个最傻又最纯真的笑话。所以,我坚决不会给予大家这个机会。
此时,我的内心像什么呢。像纸包着一团火,像火含着一块冰,像冰融着一滴泪。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正常的,让我的表情看起来是正常的。今天,十二号,蛮好,好日子,十二,是我喜欢的数字,表示十二个月,表示朝朝暮暮,表示岁岁年年,表示功德圆满。今天,是我彻底从这里消失的最好时间了。像水消融于水,像火消融于火,像时光消融于时光。像我从未出现,像我从未离开。
坐在那个临时的位子上,好几次,泪水已经满出来了。还好,我又让浪潮平复了。十点五十分,看起来,霞已经享受她角落的自在,勇哥也在适应新位子的角度与视线,我呢,我不需要再作任何调整了。我这个拎包就走的人猛地站起身,我说,再见啦,我说,霞你好过分,你都不把脑袋露出来看看我。我不知道霞为什么一直像个抱鸡母一样,蹲在那儿不肯露出脑袋。没准她在哭呢。我还是赶紧走吧,万一她红着眼睛站起来,那真是一个没法一次通过的肯定会卡壳的镜头啦。等电梯的时候,心里暗暗祈求电梯速速抵达。那一刻,有点恍惚,感觉我就是几年前坐电梯匆匆走开的小黄。不知道为什么,小黄当年拎包离开的场景,多少年过去了,一直那么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还是不算乖。之前搬那些书籍回家,飞飞的车停靠在路边,飞飞说这么多东西呀,我的泪水就不争气地涌出来了。一个单位对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衣食父母呢,分量极重,发你工资,让你风雨无忧。更不要提,那间小小的办公室,还有几个那么要好的兄弟姐妹。我之前一直都觉得自己越老心越冷了,泪点越来越高,一般的寻常景物很难再撼动内心,泪水已变成一件稀缺物。可是,在特殊时期,在特定场景,也许真的就是一抬头,一眼见下,一阵风吹来,眼眶就被泪水灌满。
第一次感觉四站公交车过远,让我等过份的久了。泪水一次次漫出来再退回去,真是折磨啊。终于上车,坐在后排位置上,要记住这个时刻的所有风景呀,都是最后一次最后一站最后一眼。公交车载着我离单位越来越远,感觉自己成为一只风筝,从此失去了一个目标。这一刻,有失衡的痛感。感觉这时我终于可以放心大哭一场了。并不是生离,也不是死别,只是因为太纯真的喜爱留恋而号啕。哈哈哈,要不要这么傻啊。而且,应景的是,乘客们居然都陆陆续续下车了,空出一个偌大车厢,容我自由发挥。这不是太应景又是什么。我掏出手机抓拍此刻属于一个人的行程。其实,任何人的旅程注定到了最后,都是一个人的行程。
到家,做饭。喝了花蛤汤,吃了炒面、牛排,饱了。午休。
醒来。桌面的书本让我安心,手提电脑让我安心,敲字让我安心。刚才敲字的时候还是又洒了几滴清泪,但是,仿佛是完成了一个给自己的交代,我现在的心情已大好。感觉刚才那个一直愁兮兮惨兮兮的人她并不是我,她只是一个被自己灌醉的人。
何其有幸,得遇几位知己般的同仁。何其有幸,在前半生落幕时刻,有几颗真心作陪伴。前途何其灿灿,且一路高歌猛进,在微笑中与更多的渐行渐近告别(离别是注定的),在泪水中与更多的渐行渐远重逢(重逢也是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