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礼玉
在我的书架上,有一套完整的《苏东坡全集》,六册,每册都如一块红砖似的厚度,囊括了诗词歌赋、文辞奏章、碑铭刻题等等。有人说,东坡先生是五千年文化的第一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又读过一些专业的评论,说,东坡无论哪一门,都当不上第一,然而,就其全面之才,实在也称得上五千年之唯一。他于诗、于词、于画、书法、佛法、音舞、养生、饮食、天文、物理等等方面,不仅仅是涉猎或兴趣,且在很多方面,那都是开天辟地的存在。例如,宋词“豪放派”的开山鼻祖,例如书法中号称“第三行书”的《寒食帖》,例如古代散文中“八大家”重要的一席之位,再退一步吧,就连谈禅说佛,也是与众往不一的见解。东坡已去近千年,或许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在不经意之间,就将自己活成了巅峰。
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苏轼第一次乡试,面对考卷,不知题从何出,一下猪油蒙了心,抓耳挠腮地,硬是没法着笔。与他同堂测试的弟弟苏辙,见状灵机一动,拿起笔管吹了几吹,苏轼立即领悟过来,知道题出《管子》,之后奋笔疾书,成绩单就不用去想了,肯定不差。次年会试,担任主考官的是当时宋朝鼎鼎大名的欧阳修,出的题目是《刑赏忠厚之至论》,欧阳修阅卷后大为叹赏,本欲擢为第一,但心下又以为是自己弟子曾巩,怕人闲话,降为二等。拆卷封后,才知是一个不曾知名的愣头小生。事后,欧阳修对苏轼引典“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心有纠结,亲自询问,苏轼一笑而答,“何须出处?”。那年,苏轼才21岁。
古代文人之间,亦如今日,多妒忌,多捧杀,多践踏,多消灭,但是与欧阳修不一样,他就像是苏轼命中的贵人与人生导师,对他不吝所有的赞美之词,“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独步天下”。在与另一当时名人梅尧臣的书信中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出人头地”和“独步天下”之成语,由之而来。读罢这些许的故事,固然地,我们会为苏轼的才情而折服,但若没有欧阳修这样的“伯乐”,“千里马”又若奈何?
宋人高文虎在他的《蓼花州闲录》中云:“苏子瞻泛爱天下士,无贤不肖,欢如也。尝言:‘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悲田院乞儿。’子由(苏辙)晦默少许可,尝戒子瞻择友。子瞻曰:‘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此乃一病。'”
有很多的学者,在研讨苏轼的过程当中,常常愤懑于他人生的坎坷曲折,总以为这是当时时局与社会对他不公正的待遇。持此种态度者,以愚之见,实在是迂腐到无话可说的程度了。可以设想一下,假如苏轼一路顺风顺水,甚至坐到人臣顶极的宰相(平章事)位置,那么,我们还能读到“大江东去,浪淘尽”这样慷慨激昂的壮美词篇吗,还能读到前后《赤壁赋》之类的千古美文吗,还能从万千史料中看见一个独步天下的东坡先生吗,还能从亿万芸芸中感觉到一位可亲可爱的先贤圣哲吗?说千道万,窃以为还是宋孝宗(赵昚)给予苏轼的评论最为贴切与衷恳:“……忠言谠论,立朝大节,一时廷臣,无出其右。志在行其所学,放浪岭海,文不少衰,力斡造化,元气淋漓……雄视一代,自作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