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丽芳
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却又去得特别快。临近清明了,仍是春寒料峭,映山红零星地点缀在山坡上,在霏霏细雨里努力绽放出春的模样。好不容易待到春阳普照,却只有短短几日,各色花儿还没来得及开尽香透,阴雨的天又笼罩了一切。每天夜里听着外面风吹雨打,总忍不住猜想:明天一早,花落知多少啊——“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我爱花,却不懂花,也不种花。花开短暂,花凋易逝,太易让人伤春悲秋。但花开时,我喜欢驻足其间,拈香赏玩;花谢时,亦喜欢漫步其间,细细品味。
屋旁有株桐树,春暖时开了一树的花。花很大,色偏白,花开得盛,叶却无几——这世间先花后叶的不尽是桃树。开在树上时,很是壮观。是的,只这一树,即可称壮观。桐树高大,又颇有些年月,枝干间便隐隐有了些沧桑的味道。枝上开了花,一朵一朵,并不拥挤,也不鲜艳,毫无累累之感;只是那伸展的枝桠,硕大的花朵,却兀自散发出遗世的悲壮气息。一种奇异的香,就在暮春微凉微润的空气中流转。在微醺的南风中过了几日,那些白的花,便携着残香颓然落下。见过很多花的凋落,似乎大都以轻盈之姿,翩然而下,很美。桐花却不一样。开时无言傲世,谢时亦不与世俗同。它毫不扭捏,毫不矜持,“啪”的一声,从枝头重重坠下。桐花坠落,仿若勇士在悬崖上那一跳,毅然决然,无怨无悔,颇有凛然之气。
自离了枝头,桐花的颜色便渐渐起了变化。原先的白瓣逐渐染上淡淡的红,美丽的胭脂红,却只在生命的尽头呈现。已绿成一片的草地上,远远近近躺了许多桐花,有的才落下不久,还保留着洁白的颜色,有的刚沾上一抹胭脂色,还有的已经带了淡淡的紫色。深深浅浅,衬在一色的绿地上,也算是红花绿草吧,却不见娇艳之态,徒有悲怆之感。拾起一朵,只见花瓣的末端仍是一迳的白,风雨并不曾损伤它的柔嫩细滑,手指轻轻抚过,仍像丝缎一般柔滑。花的下半部由浅到深渲染了一层艳色,色最深处,似一直融进了骨子里,却无一丝娇媚感,倒是生出一番凄怆之情。凑近鼻间,似有暗香残留,那凄怆,便也添了些幽美。
每到暮春,总是不忍走近那块草地,因为桐花。一朵一朵,守着生前在树上的距离,静默地躺着,无言叹息,无声守望。偶有“啪”的一声,新的落花又加入进来,仰望天空,倾听土地。不知为何,我常常觉得,那些落下来的花,都是桐树的泪,一朵一朵一滴一滴,从心深处流出来,和着血,所以才会有后来的艳色。
俗人俗世,耳塞目盲,繁花似锦也听不见花开的声音。当一世繁华落尽,春光逝去如飞,英雄都已归了尘土,方能于桐花落处,静听殇歌一曲。“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桐花落尽的暮春时节,微风微雨,竟有了壮士悲歌清泪长啼之境。
春天即将归去,踩着落花的声音。我听不见春去的脚步,却时常在梦里被“啪”的一声轻响惊醒,再也无法睡去。暮春的桐花,藏着一个英雄迟暮的故事,和一个荡气回肠的春天。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春去了,花落了,落在春天,落入梦里,落进“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历史画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