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乃松
8月下旬,我正在与几个在校农场打工的同学,干得汗流浃背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高三的同学,你们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我们急忙放下手中的农活,飞跑去学校,在一大堆信件中,找到了自己的信件,撕开一看,“江西大学新闻系”几个字赫然在目。我高兴得跳起来,真是“如愿以偿”。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走了几步,校长王彬看到我,问:“录取哪个学校?”我如实相告:“考得不错,新闻系好。”
校长接着问:“哪天去报到?”我随口答道:“路费都没有。”他笑了一下,说:“写个报告,给你解决。”我跟着他进了他的办公室,他大笔一挥,批了5元钱路费(上饶-南昌火车票价2.5元)。学校两千多学生,我是初中部唯一一个填了“入党志愿书”的学生,他才记得我并与我这样亲近。“王校长,谢谢您!”我心里默默地说。
新闻系是当年文科的热门,录取率很低。我之所以能被录取,要感谢地理老师周厚生,这个当年被错划为“右派”的他,为人忠厚,知识渊博,在上饶乃至江西全省的地理老师中,地位显赫,名望很高。当年我的地理考分近乎满分,功归于他。另外,作文题目让我抓到了,所以语文也得分很高,四门课,两门得了高分,让我顺利跨进了新闻系的大门。
那一年,我依依不舍,满怀豪情地离开家乡,到省城上大学了,中途正好去鹰潭大姐家通报一下,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上大学的讯息,姐姐多年的帮助没有白费。姐姐家搬到鹰潭,是我那善于交际的姐夫,凭着聪明、活跃、大气和为人厚道又讲义气的本能,于前一年在鹰潭铁路做木工,与路局的人交上了朋友,并很顺利调入鹰潭铁路建筑段工作,成为正式的铁路员工,很快分了一套难得的住房。姐姐一家看到我考上了大学,很高兴。离开时,又腾出了一个“木工箱”,让我装破衣、书籍,又拿出了五元钱塞给我,她一大家子(这时已有三个子女)要开销,我真不忍心要,但我口袋只有六元多钱。穷姐与穷弟,患难见真情。
依依不舍离开大姐,下午3时半到达南昌,一出车站,迎面看到“江西大学”的校车,车子旁边,有一面写着“新闻系”横幅的平车,自我介绍后,他们热情地给我搬行李。校车开动了,我激情澎湃,进了大学的校门,开始了新的生活。
开学了,我的助学金除了吃饭免费之外,每月还给2元零用,不久,又发给我一个蓝布新棉袄,太好了,心满意足。南昌蚊子很多,我的初中同学吴哨峰把一顶蚊帐和两件旧衣服给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一辈子都记得他。
我校是1958年才开办的,校本部正在大兴土木,现在的校舍是借住人家的房子,设施较齐全,条件还可以,但住的地方窄了一些,我们一个房间住了八个同学。上课第一天,系主任于生与我们见了面,他是“老延安”,原是新华日报记者,解放后是新华社驻南京分社记者站站长。这时的他,年事已高,有点老态龙钟了。
开学时的伙食还可以,两个星期后就差了,后来愈来愈差,粮食本来就不够,两个月后每月又减了四斤,由36斤——32斤,早上稀饭敞开,大家拼命喝,我们的班长喝得太多了,上第一节课憋不住了,尿流一地后慌忙从教室里跑出去上厕所,搞得他和大家一样哭笑不得,难堪死了,真是今古奇观。粮食一紧,怪事一件接一件。第二个学期,我们宿舍里出了事:一个姓彭的同学“丢了饭票”,报告系里后,系党支部要我们全组开会,动员互相“揭发”,搞得人人自危,个个狼狈,无法收场。那时的菜,无荤、无豆制品,经常吃包心菜外老叶制的“黑腌菜”,与猪食没有二样。我们同寝室的一个同学饿慌了,晚上跑到食堂偷饭吃被抓,系里又叫我们室开会批评。他是一个老实、本分,学习成绩又好的人,他与我一样父亲早亡,靠母亲洗衣为生的穷苦人,穷得饿得实在无法的情况下才“偷饭吃”。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他,本来喜欢发言的我,怎么也开不了口,真是天涯沦落人!饥荒年代,逼得人走歪路,这是社会造成的。
供应越来越差,饥饿——饥饿,像瘟疫一样蔓延,同学们个个脸黄肌瘦,得“浮肿病”的人也越来越多,正在这时,我突然“肚子痛”起来,跑到医务室,一个“半桶水”的老医师给我看了一下(新学校配不到好医师),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胃神经痛,不要紧的。”叫我好好休息别去上课了,“可能痛一下就会好的。”可是,我一连痛了三天才好。一个多月后又发作,老校医看到我瘦成皮包骨,“痛”得呼天喊地,马上叫来校车把我送到省第一附属医院,年轻的值班医师听了“老校医”的“汇报”,什么话都没有说返校了。回校后,一连痛了一个星期,差点去了“西天”。从此以后,体质更差了,整天昏天暗地,无精打采,我问校医我得的什么病,他轻描淡写地说:“胃神经痛。”我原来记忆力强,现在整天没有力气,上课昏昏沉沉,拖了近两年,三年级下学期不得不休学回家。
我的病,实在是“太简单”了:“胆道蛔虫。”我工作后的第二年,“病”又犯了,医院的老医师方积春听了我的“病历回顾”,他笑那“老校医”:“太粗心了,这么简单的病都弄错了。”庸医害人。
这一病,记忆力严重衰退,看书一边看一边忘,是搞文字工作人的“大敌”,严重影响了我后半生的工作和生活,这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上学的路划上了句号,新的生活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