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版: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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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2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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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棵开花的树

  程丽芳

  很早以前,读到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就总想也做一棵开花的树,让那个人遇见。如此,便是下一刻即凋零憔悴,亦不怨不悔。只要我的美丽,让那人有一丝惊艳——哪怕只一秒,这一生便是圆满。推己及树,看着那些高低错落俯仰生姿的树,总不免会想:这般默立于尘世,叶绿了一年又一年,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是否只因还未遇到那个人,所以轮回也不愿堕入,只在天地间枯等?

  彼时,我以为,即便只是等待,也是一种浪漫,一种执着的浪漫。并因这种以为而自喜,深信一切美丽皆为“悦己者”而生;甚至为那些“不遇者”感到惋惜和遗憾。却忘了:生命,本就是最美的存在,与相遇、惊艳皆无关。

  幸好,树教会了我,让我重新审视存在的意义。

  在一个冬日,我独自在森林公园游荡。南方的山里绿意不减,风里的寒意也不减,偌大的森林公园空空荡荡,几乎没有其他游人。只有那些树。经冬的绿显得格外厚重,颜色最深处几近黛色,似乎蓄了一生的力,就等着东风来撕开一个口子,好立即奉上最明艳鲜嫩的一簇。只是不见花的影踪,我仍忍不住感慨失落。

  一路漫行,走过一个转弯处,忽见一树油茶,白花绿叶,瞬间点亮我枯暗的眼睛,似乎整个山谷都明亮起来。这是红土地上极为常见的油茶树,一人多高,长在路边小山坡上。卵形叶层层叠叠,夹杂着一朵又一朵洁白的茶花,在一众深绿中撑出一伞素洁。凛凛风吹,花轻摇,黄蕊轻颤;叶轻晃,与花同香——此冬之一隅,风景甚好。可是,如今的山里寒意袭人,有几人来驻足观赏?附近山坡再无第二株茶树,待花落,又会有谁特来收这一树油茶?花是好花,树是好树,却不过是自开自谢,结实自落罢了。短暂的惊喜过后,我很怅然:这油茶,长错地方了吧?

  长错地方的不只这棵油茶树。

  上班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弯道。弯道内侧的山脚下,有很多树。春季的一天,突然发现其中一棵极为亮眼。我并不识得那是什么树,直到现在也不知其名,但它优雅的姿态始终在我记忆中,不曾淡去。一片舒展的嫩绿中,它除了零星的芽,不曾有一片叶子,却披了一身淡紫的花裳,袅袅婷婷,立于野草灌木丛中。于是,每天经过时都看一眼,看它在十几天的时间里如何慢慢褪去紫色的衣裳,又如何渐渐与其他的绿色融为一体。路边的景色实在乏味,只这一树花,成了我每天上下班的一个盼点。直到有一天紫花全无,忍不住跟同路的同事说起,同事却诧异道:“有这么一棵树吗?”我再次黯然:这花,开错了地方吧!

  三月的风走远,春花尽敛,处处都是绿意葱茏。忽一日在车上偶抬眼,见田的那边一座小山脚下,一树白花在阳光下灼灼耀眼。距离远,我认不出那树,不知它为什么会在春末夏初的时候,开出这样灿烂的花朵,而且开得那么多那么亮,整个树冠全是白色的花朵,仿若一个硕大的白色花球。万绿丛中一树白,清朗,明媚,孤单的绚丽。同朋友提起,朋友很是疑惑:有吗?那边哪有那样美丽的树?于是第二天再看到它,心里便嘀咕起来:远远地开花,给谁看呢?

  是啊,给谁看呢?长在那样的地方,又有谁会去看呢?我想,也许是我着想了:花,一定要在某人出现的那一瞬间才有价值吗?生命,是为了谁而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树说:不是这样的。

  我在乡下住了很多年,山上很多油茶树,村里的人每年霜降前后都去摘茶籽。每年都要摘两次,一次是珍珠子,一次是大茶子。珍珠子名副其实,绿色夹杂着褐色,圆圆小小的,珍珠一样,玲珑可爱。大茶子也形如其名,是珍珠子的几倍大。不论是珍珠子还是大茶子,摘回来都是圆溜溜的,绿色居多,都要在太阳下暴晒至裂开,变成褐色。然后一家老小围坐在茶子堆前,开始剥茶子。

  我很喜欢剥茶子。晒裂开的茶子堆成一座小山,圆滚滚的脑袋都成了绽开的花朵。把里面黑色的种子剥出来,剩下褐色的外壳,敞着白色的里衣,一瓣一瓣,分明就是小巧可爱的白茶花。取种子的时候,我总是尽量避免破坏外壳,尽量保存更多的“白茶花”。种子取完了,我也积攒了一小袋“白茶花”——外壳被掰断总是很难避免,所以最后的成果并不多。实际上这一小袋也不能久留,因为时间长一点就不好看了,而且茶子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用途:烧炭。

  小山一样的茶子,变成小山一样的茶子壳,被堆在院子一角,燃了火,捂起来,看不见火,只有几道淡青色的烟,从茶子壳的缝隙中钻出来,飘飘悠悠地上升,散去。等到所有的茶子壳都变成了炭的颜色,大人们就小心地把它们扒开,晾一晾,然后装进袋子和箩筐,等待寒冬的到来。从张罗工具去摘茶子,到茶子壳变成炭,我从来没听哪个村民说过油茶花开得很好看。

  实际上,除了摘茶子的时节,村民的生活中几乎没有油茶树的影子。他们很少谈论油茶树,除了清明前后会偶尔聊一聊今年的“茶片”好不好吃,其余时间从不像关心庄稼地和菜地那样关心油茶树,更不曾谈论那些花。倒是孩子们会关心油茶树几时开花。而他们关心的对象并非花的美和香,而是哪棵树的花多蜜甜。这是会被大人责骂的,因为大人说每一朵花都是一个茶子,失了蜜的花是结不了果的。当一群孩子偷摸着上山分配油茶树的时候,他们站在树下,感叹不已的是:花真多啊,蜜一定很甜吧!没有人留意开着花的油茶树有多美,尤其是在百花凋敝的季节。油茶树也从不吝啬,不论淘气的孩子怎样折腾它细细的枝干,不论花朵是被摘了被踩了还是顺利结出了果,第二年又依样奉上同样的一树。花有时多有时少,油茶树却一直沉默地重复开花结果的轮回。

  我也吸过那花里的蜜,用一根抽空的草茎。当我靠近花朵,将草茎小心插入金黄的花蕊时,我闻到浓郁的香,夹着淡淡的清气和丝丝甜意。花是美的,蜜是甜的,我在尝到这滋味后却有了悔意和愧意。那时年少,并不知这悔和愧从何而来。

  多年之后的此刻,当我在思考花与生命的价值问题的时候,年少时的这段记忆忽然就冒了出来,仿佛紧闭多时的门窗突然缓缓开启,发出咿呀的声音,一缕光穿透重重尘雾,照在我身上。原来,我在屋里,阳光在屋外,我们互不相见,却也各自安好。没有阳光的我惶惶然,没有我的阳光却坦然无比。它照进一切可以照进的地方,无所谓我的希冀祈求惧怕和憎恶,它只为燃烧照亮而来。那些树,那些花,同这阳光,何其相似!只有我,还在纠结这些虚无矫情的“遇见”。

  三毛也对自己说,“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一棵树”。但她不做那棵开花的树,她不需要谁来遇见,也不需要谁的肯定,而是“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花,从来就不是树的价值证明;遇见,也从来不是花开的初衷和原因。

  月季门前香,幽兰空谷发,有人无人花自芳。树之所以开花,何必是为了谁?日月的照拂,风雨的洗礼,早已给了每棵树开花的权利和缘由。我所见那些开花的树,开了花却被忽视至无视的树,每年的那个时候,都尽心尽力地盛开。开放,只为自己,只因这是生命存在的明证。遇见,惊艳,欣赏,肯定,又有什么重要呢?没有太阳的时候,天空就不再高远了吗?

  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价值,从来就不应依附于他人,更不必因他人而彰显。只有不够坚定不够自信,才会将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归结于宿命,寄托于他人。做一棵树,那就做一棵树,也许会开花,也许会有人遇见,也许都不会有——那又怎样?我是一棵树,除了花,我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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