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溪
年轻时,他曾浪迹大半个中国,推销他的“艺术钢笔”,在一支普通钢笔上可以随意雕刻一个生辰图案;及至花甲,他又研究起绘画艺术,将七彩颜料溶入水中,无须用笔,伸手将“颜色水”泼到一张纸上,很快就形成一幅山水画,他的这个独门绝技吸引不少市民观看,并发出由衷赞叹。他,就是山村艺人王旭兴。
王旭兴是玉山县岩瑞人,早年一直过着半农半工生活,农忙在家里种田,待稻子归仓,他开始背着挎包,四处推销艺术钢笔,几乎每天都要不断重复一个动作,按购买者需求,在有限的外沿空间里雕刻。王旭兴经常是沿街吆喝,谈好一支钢笔价钱,低着身子雕刻,只几分钟时间,一幅栩栩如生图案便完成了。一天忙活下来,他住最便宜的招待所,有时就在铁路天桥角落过夜,时常被呼啸而过列车惊醒,那些闪着青光的铁质,冰冷、僵硬。他的目光常被飞转的齿轮缠绕得疲倦不堪。那些年,他乡谋生有一半时间是在喧嚣黑夜中度过的。
有一年秋天,王旭兴辗转来到海城。货轮的淡影,海的反光,汽笛声含有鱼腥味道。潮湿、阴冷的街景,随处可见的老房子,灰墙红瓦,还有教堂的尖顶。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他在一处小巷躲雨。风从巷子另一头鱼贯而入,闪电、雷声、暗淡的光线。世界像进入魔幻一般,给人一种不真实感。王旭兴背在身上的挎包由于雨水浸泡,愈加沉重,只好踏着没过膝盖的水流离开。他在潮湿、不安的心灵体验中度过了一场暴雨。在流连颠簸中,王旭兴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后来,随着互联网普及,电脑、打印机在很大程度上替代了纸面书写,用钢笔的人越来越少,王旭兴“艺术钢笔”生涯就此终结。
王旭兴清楚地记得那天回到老家的情形,西天被晚霞染成鲜艳色彩,沿途山上林叶翠绿而闪亮,一座座延绵大山,深暗悄寂又承载着温情。妻子从屋里出来,转身来挽住他的手,他们回到屋里。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抱住父亲的肩头,贴近他耳边低声说话,他听着,两边嘴角上扬,妻子也凑去听,接着她也发出了盈耳的笑声。一家人用各自的表达方式,开心到了极致。“家的感觉真好。”王旭兴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用东奔西跑了,就守着几亩田地安享乡村生活。
就这样,王旭兴着实“安分”了几年。一天,他闲得没事,又翻看连环画册,看着看着就深陷其中。于是又找来铅笔,对着画册临摹起来。窗外,寒风呼啸;窗内,一灯如豆。王旭兴坐在床上,神情专注地一笔笔勾描。山村的夜,静得像一个梦,承载着一个乡村艺人的幻想。
“那时,我白天干活,晚上就对着画研究。有天突发奇想:用七颜色泼到纸上作画。”在近十年的时光里,王旭兴一次又一次地在画纸上实验,也不知浪费了多少纸张和水墨。他的执着,引来不少非议,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也有人断言他搞不出“名堂”。但他却觉得,人生不能虚无,更不能被虚无打败,专注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就像给身体找到一个舒适的家一样,安妥了自己的灵魂。这才是最重要的。
田还在种,农民本色不变。现在都机械化种地,省事多了,有更多时间花在泼墨画上。王旭兴说。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嫣红的朝阳从东山升起,天地间霞光四射,照亮了布满四壁印有山水风光的画纸,王旭兴环顾四周,挥手往纸上嚓嚓几声,纸面顿时出现一座山,一片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