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健平
村庄喂养着鸟鸣,那一丛丛的树林就像餐桌上的碟碗,大野当然是餐桌,麦子与水稻是随季节变换着的菜肴,还有四季果蔬当点心。鸟鸣总是愉悦的,被鸟鸣渲染的村庄也是愉悦的。野溪垄也不例外。
野溪垄是鄱阳湖边一个普通而又典型的小村庄。百余户人家,距离真正的内湖边缘直线距离约莫有十几里远。村庄边的沟、汊等与湖面保持着一个水平的高度,并与内湖的水面保持沟通联络;塘、坑等则截流最后一点入湖前的雨滴,圈养起属于自己的鱼虾与波澜。起伏不定的还有隆起的坡地,那是林木与鸟类的天堂;凹陷的地块则被勤劳的人类一圈圈地开垦,像梯田,从高到低,主要用来种植花生、玉米、棉花或其他经济作物,通常在这些地块的最底部都会汇聚着一汪可供灌溉的水面,天晴的时候像一块块王母娘娘落入人间的宝玉,而到了夜晚更像是一枚枚从土里蹦出来的月亮,很有灵气。这也是我与鸟儿们约定,最喜欢去的地方,不论是清晨,还是黄昏。
要是想数清这里的鸟鸣种类,还真是一件很难的事,不亚于在地里捡芝麻。我也期望自己能够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可怎么也不能在脑海里收集住这一阵热闹又清脆的天籁。面对无奈,我也只能努力去记录自己能够辨识的极少数几种吧。
野溪垄的天光就是鸟鸣声唤醒,并从东方衔来星光,慢慢点亮朝霞,逐渐将霞光流放到湖汊与山野,最后会抹红一缕缕腾空的炊烟。
住在野溪垄的每一天根本不需要用手机闹铃——一串串长短不一的鸟叫声在房前屋后早早地就会从深渊般的梦境中唤醒我的意识,朦朦胧胧的:遗梦中杂乱的信息还停留在头皮层演绎着无声的皮影戏,耳边清脆的鸟鸣声像一个个纯洁的仙子舞动着长长的水袖。先不急着睁开蓬松的双眼,静静地躺着,幸福地躺着,聆听这一幕天籁般的交响晨曲吧。
八哥鸟的叫唤声最近也是最响的。这个时候,它的叫声不只是一种音调。有时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像是隔空对话交谈,有时还像在向路过的人们警惕地提醒着什么,婉转又抑扬顿挫,铜铃般清脆。
我对八哥鸟的认知在小时候就有了。童年的伙伴们都喜欢看鸟儿,羡慕它们既可以在地面蹦跳又可以在天上飞翔。也曾经收养过一只八哥鸟,听说八哥鸟可以学人言语,就尝试着修剪它的尖舌头。直到有一天,它挥动被修剪过的羽毛,离开了我的视线,从此我望着无数从头顶飞过的八哥鸟,都会有种似曾相识、莫名的牵挂担心。
野溪垄的八哥鸟经常光临前面邻居家的楼顶。坐在二楼南边的房间里,正好可以看见这一群飞来又飞去的八哥。在楼顶的边沿,不会恐高的八哥鸟安详地踱着步,又跳到旁边的电线杆上,在铁架上走几步,好像望见我的目光或楼下路过的车辆,这二三只八哥鸟就会飞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或另一幢楼顶。过不了几分钟,从另一个地方又飞来一二只。我抬头望着飞过的八哥鸟,看到了十分醒目的两边翅膀上大大的圆形状白斑,这是我区别八哥鸟与乌鸦的标识。有一次,我打开一楼大门出去走走,院子里无花果树下喂鸡的食盆,几只八哥鸟被惊吓飞起,它们快速地飞上对面楼顶。这时我才明白,八哥鸟的光临与叫唤,都是地面鸡群们遗弃的食物招引着的。恰遇一只松鼠来抢食,二三只八哥鸟围着翻飞并发出愤怒的沙哑的声音,似乎很用劲的那种喊叫,直到松鼠快速离开为止。
麻雀是我认识最早的鸟,四季都会陪伴着我们身边。麻雀的叫声急促且短,翅膀一振,才会发出“吱”的一声,胸前的羽毛抖动了一下。麻雀在一整天都会叫唤的,遇上食物而招呼伙伴、碰到危险惊吓恐惧,都会发出一声声像吃紧的喉咙发出的爆破声。特别在傍晚一大群集体停靠在村庄边一棵大树上过夜时,叽叽喳喳吵闹上一二个时辰,丝毫不顾及树下路过的人们异样的眼光。
在这场音乐会中,还会间隔插入几声类似“布谷”或“姑姑”的鸟鸣声:一长一短、悠远绵长,很有穿透力。我曾经以为是布谷鸟的叫声,后来亲身经历过才能辨认清楚,那是野鸽子(学名斑鸠)的叫声。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季节,也是鸟儿们怀春哺育后代的时节。一只体态优美、羽毛精致的灰鸽子经常光临四层楼高的我家书房窗台,书房无人时叫唤几声,把身在客厅的我吸引了过去。只要我的目光与它的目光一相遇,它立刻就惊恐地振翅离去。有一次好奇的我把头伸出窗外,侧边外墙上空调外机安装架上,一个鸟巢落在上面。原来是野鸽子在这里安家了。
野鸽子的叫唤声经常在村庄的几个不同的方向互相呼应,像修道士在深夜敲响的钟声,更像埋伏四方的哨兵发出的联系暗号,延绵悠长、此起彼伏。
湖边还会有翠鸟经过,捕鱼时一般不出声,饱餐后也会叫一声而转场休息去了。较高的空中飞过的白鹭,一声不响,除了晚边齐聚一棵大树的枝头上兴奋地嘎嘎叫唤。灰鹊则是报喜的媒婆,叭哒叭哒不断蹦出一串串音符,跳跃在村庄附近高高的树枝头。夜间路过的野鸭或大雁,长途跋涉后也会发出知足的“嘎嘎”短叫声。还有更多不知名的鸟鸣,彰显着生物的多样性,也保持着足够的魅力吸引我在未来的日子里走近森林,走近自然,关注那些更纯净的声音及其他。
天越来越亮,野溪垄的鸟鸣声就会慢慢散开,越来越远。最后远远地藏在山坡上的树林深处,等待下一个好天气的清晨,鸟鸣洗涤喧嚣及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