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军

　　南墩是德兴市的郊区村，隶属香屯街道，它用一个名字直接标注自己的方位，也把隅居一方的百年身世坦诚地给交了个底。

　　南墩村不大，周围相互依偎的山也不高，从怀玉山脉走来的洎水河在这拐了生平以来的第一个大弯，少了些激流的同时宽阔了许多，平缓的水面让来自山里的腐殖土也沉积了下来，形成山城德兴最为肥沃的一块土地。就像它的名字一样，这个带着些许泥土气的身板虽然瘦小，却透露出它执拗的一面，正是这种千百年来固执的坚守，才形成与大地一样敦厚的性格，也确定了它在我眼中的温软、内敛的第一印象。

　　小河、桥、村头的大树……这些似乎是南方村落的统一标配了。一直以农耕为主的南墩人沿着河流和稻田修建自己的房屋，与生养自己的土地保持最亲近的距离。每天只要一推开窗，就能看到自己种下的水稻是否抽穗、鸡鸭是否回笼。而他们散而不乱、分而不离的屋舍或许就是南墩人所认可的人际关系，这样恰到好处的距离之感，让久居城里的人感到十分舒适与豁朗。

　　南墩不愿长大，多年来一直坚守自己的模样，已经流淌了无数个世纪的洎水河，在村民的脑海里只是一个午后小憩一样简短。尽管它也曾有过显赫的身世，出入城市的交通要道曾经绕村而走，把徽州的茶、盐、砚等物资运往全国各地的浩荡商队的吆喝声、铃铛声还在耳边回响，可当年车水马龙的日子却早已被村民淡忘。若不是史学者的坚持，甚至大家已经忘记不远处山脊还留有炮台遗迹和曾经响起的攻城炮声。在这条道路上，一支背着蓑衣打着裹脚的队伍从这里出发，踏上北上抗日的征程；一支扛着红旗的军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打这一路高歌，解放了小城。其实这不是他们的淡忘，只是不愿意张扬，这些骄傲早已被他们深深藏入心底，只把一根根能找到的忠骨，偷偷地安放在翠绿的山脚下；一块只刻有42个名字的石碑，被悄悄地藏在村头半个世纪。

　　南墩虽小，却很包容，就像它身边这个生息与共的城市一样，不声不响地在灾荒年景收留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沦落人。这段历史是我们从已经过了退休年龄，却依然被村民挽留的村支书吴相移身上得到证实的。此后，仅仅在这里待了半天，我就遇上好几位从爷爷或父亲辈就来到这里定居的异乡人。比如在河边洗衣的妇人，骑着摩托从城里回来的老表……虽然他们每句话都已经是深深的南墩口音，但他们更愿意与我聊起身世，聊起那个在他们脑海里已经模糊的只剩下一个地名的故乡。

　　村里原本有个小学，曾经还有着一个让人崇敬的名字——“八一小学”。与其他乡村小学一样，因为城镇化的到来，年轻人陆续往城区迁徙，缺乏生源的学校在资源整合中已经关闭很久了，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一个菌种场。正是在这里，我们感受到了这个村支书的热情，也看到了他带头种植蘑菇时展示出来的倔强。

　　说起南墩村的蘑菇事业，这位从福建移民而来的老书记感慨万千。他领着我们参观他引以为傲的菌种培育室、干燥间和冷冻库房的同时，讲述了他种菌养菌那充满坎坷、充满了笑与泪的历程。只可惜我们来得不是季节，只能通过照片体会一番我们平时难得一见的羊肚菌、鸡腿菇、竹荪等蘑菇。他告诉我，种植蘑菇有几次失败的经历，尤其是前年的水灾，让他投资的菇棚分文无收。可这也没有打消他的雄心，而是自责没有选好场地。所以，等洪水退却后，他依旧无惧无悔带着村里人重新找地准备重来。这样执着的村支书，或许正是这个小村生生不息的秘密。也正是他这种不轻易言退的创业精神，让这里的山山水水蕴育出一种不会断裂的柔韧劲头；让村民一再挽留这位早已经过了退休年龄的外乡老人，让其继续担负起致富带头人的重任。

　　种蘑菇或许是打破平静如一局面的一次尝试，是南墩人对农耕生活的一种升华。其实作为一个城市的郊区村，只要稍作让步，就能从快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中分到一杯羹。但南墩人没有轻易退让，仍然坚守着鸡犬相闻、荷锄浣衣的日子，就像眼前的洎水河一样，千百年来一直不肯放弃自己的优雅。他们更愿意每一天都能面对葱郁的樟桂，窄窄的村道上一直流淌着稻花清香。这样的日子如浮云，轻灵而散淡，这样的一生不怒不争，平淡如水。

　　很多时候，我们刻意追求城市化和工业化，淡忘了农村与农业能够容纳万物的基础性和稳定性。这种包容能够给城市提供一个富有弹性的发展空间，给焦虑中的人们一个休养生息的地方，它让我们在忙碌了一天后，能够想起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小村，可以暂时存放我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