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冬

　　以地理的眼光来看，天地间没有一个地方是圆满完美的。譬如北方山河壮美而干燥，南方风物秀润而多水患。给了一脉冰峰雪域便不给良田千顷，挖一片四川盆地便送一片横断山脉。大概1万年前最近一次亚冰期结束时，庐山的“起立”与旁边盆地的“卧倒”，发育出了鄱阳湖地域的雏形。

　　湖畔的千年古县鄱阳埋头喝着4000平方公里的湖水，身上的骨架却只拉大而长不高，全县平均海拔24米，莲花山最高峰雷打石海拔也仅为745.5米，比庐山峰顶矮一半。以物理的眼光来看，一切都是相对的。对于24米来说，745.5米就是巅峰，必须仰望。

　　潘村，因为管着这个巅峰，成了鄱阳县最高的村。上过庐山的人都知道无限风光在险峰，所以，潘村自然也是美不胜收的村。莲花山乡，管着莲花山和潘村，想去潘村，就必须像采莲蓬一样，要先后经历荷叶、荷花再到莲蓬。

　　从秋天的田野驶入大山的秋天，我与莲花山的对话一开始便已经成熟。山是仁者，却仍在用“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样的哲语来褒扬访客；山是诗人，却还在用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类的古人诗句来赞美自己。这当然不是山的不智，却正显现心的禅机。

　　知趣的来人不再用“层林尽染”、“湖光山色”等词语来进行廉价的回应，而会在一路依山临湖盘旋前行中，用知秋的眼睛细赏一石一树，解读一步一景；用渐朗的心作答一盘一问，倾诉百转千回。一路无语，一路的心事却尽被大山洞悉，九九八十一道弯过后，身心皆已开门见山。

　　沿着更加陡峭的盘山公路，穿过潘村，登上了一座海拔600多米的山峰。只见峰上一座远近闻名的白云寺，正位于一处地平之处，四周五座山峰好似组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白云寺的香火氲氤如同莲中花蕊。

　　看着寺庙附近古木参天：千百年的红豆杉、金银桂、银杏，我仿佛可以得见自己衣袂飘飘地梦回唐朝，在树下与僧侣谈禅论幻；或又窥见“一骑红尘妃子笑”中的青骢快马，于寺旁的饶州古驿道上狂奔而过。有心之人还可以拨开遮掩在历史面容上的刘海与浮尘，细细打量残碑遗迹透露有关庙宇的真实表情。“莲荷山白云庵”，“鄱邑、石田、中党”，都是山石硬盘的存储备忘，也是后人得与前人交流的聊天窗口。

　　“青山清我目，流水静我心”。下山后，缓行在整洁安宁的潘村，心却更加平静安详。大小不一的山石垒砌成古朴踏实的房子依山而建，潺潺的山泉在通过竹筒的引导一路欢歌，美潘农庄全木结构的民宿，生态茶园天然而成的梯田，山里的生活元素都仿佛是信手拈来，没有苛求与刻意。

　　在这里，机械加工失去了竞争力，自然生态占据绝对的上风；在这里，一条野生鱼与溪水的私语还是曾经的口音，一块懒道人石、撑腰石、压雀石、月斧石、马蹄石、断掌石还是当初的模样，一缕袅袅的炊烟还是经柴草、炉灶、烟囱绘出，一碗香喷喷的山里熏肉、香菇土鸡还是在八仙桌上等客到来；在这里，斑驳的青石比之华彩的别墅要高贵，文明的自信比之金钱的富足要高贵。在这种自信的熏陶下，来自喧嚣城市之人也会暂时放下物欲名利的行囊，为自己扬起一面淡泊的旗帜，归隐山林。

　　路遇一位86岁的劈柴老人，他一边把柴火码得整整齐齐，一边和我畅谈起柿子节的趣事。村里有个由来已久的摘柿子的工具，叫柿篓，下面是根长竹竿，上面有个竹子编的篓子，把柿子篓伸到树上，轻轻旋转，柿子便掉落到小篓里，熟练操作的村民用柿子篓一下就能摘好几个柿子。而柿子节上，真正的高手都表演爬树摘柿子。瘦高的柿子树，在他们脚下成为表演的舞台，等爬到树顶，背篓早就装满了。当靠近这里村民充满善意的笑脸，聆听热情的乡音，接受真诚的土产馈赠，橙红的柿子就是潘村这块画布上最浓艳的油彩。

　　在潘村，我自由穿梭在秋意的山麓，田埂，溪流，心与脚步都感到游刃有余。忽然，一株挂满金色果实的野柿子树现身在空旷的田野中间，牢牢的吸引住我的全部意念，远处的群山与周边的民居只是它的舞台背景，在这个秋日的清晨，在这片恢弘而质朴的土地，这棵树当仁不让的成为了主角。

　　此刻，它孤傲的站立如经幡，如菩提，如仙子，如莲花。此刻，我决意靠近它，并以直线行进的方式不顾一切的奔向它，朝拜它，铭记它。我跨过秋意的山麓，田埂，溪流，深一脚浅一脚，不顾坎坷，仿佛在奔向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标。

　　在潘村，圣洁如莲花绽放的群山将一枚微尘般的身影吞含其中，任由奔向高贵的金黄，奔向内心的成熟，奔向大山的馈赠，奔向自然的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