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萍

　　真的吗，小方最佩服的人真的是他老娘我吗，真的吗？

　　这些年来，我和小方一直交流得很累，吃力，压抑。我很没有底气，在他面前，我感觉，他是顶讨厌我的，他看我什么都不顺眼，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看在眼里。我是他的娘亲，可是，我这样娘亲我都感觉比一个局外人还不如。我们倘一说话，说不到三句，三句之后肯定其中一个会跳起来，当然，基本上先跳起来的人都是小方。他一跳起来，他一急，我也跟着要跳起来，跟着一起急起来。两个人眼睛喷火，扛着一把无形的枪，火药已上膛，一句话一句话的流弹密集，将彼此都扫射得奄奄一息。

　　我们不是一次两次这样，是很多很多次这样。

　　他不饶我，我也不饶他。我们都恶狠狠把最凶残的一面展露给彼此，吵架时我们是两只兽，獠牙哧哧，面目狰狞。

　　最近的一次互杀就在一周前。五点多，我做晚饭。菜板拍两个蒜头时，这响声把小方从三楼给引唤下来。他在我身后吼。我不是说了不要烧饭吗，你为什么又烧，为什么我说了不要做的事情你总是要做，你这样做你就是咎由自取。我只是在厨房做饭，这举动在小方看来已是罪大滔天。他气急败坏，他看着我一脸的不可理喻，他用这样的语气怒吼他的娘亲大人。彼时，我备好三个菜，一个辣椒炒肉，一个青菜，一个汤，再煎几个荷包蛋，晚餐可以这样对付。虽然是对付的晚餐，怎么地也比外卖会干净一些吧。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这样做了。

　　之前我与小方的交流是，小方说他很累，晚饭等醒了再说。彼时我也有点累，休息一会之后，元气恢复。我想着既然是醒了再说，那我现在也有劲了，烧几个菜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我于是就在厨房开战。没想到，我因此遭遇了小方猛烈的炮火袭击。

　　“咎由自取”，好啊，小方冷不丁用上一个成语。读了几年书，用成语用得是得心应手了，咎由自取是个多么严厉的措辞啊，他也对老娘我用上了。那一刻，在菜板前的我脑门嗡嗡，我要昏厥了。我立马就把‘咎由自取’这个炸弹扔还给他。行，那你要这样生气你也是咎由自取。我真看不得小方那个气呼呼的傻模样。那一刻，炮火猛烈，战况不分高下。

　　你是点好了外卖吗，还是你想吃外卖，都可以，你可以吃外卖也可以吃家里烧好的饭菜，我都同意。我被气得发晕，我努力保持平静语速，精准表达我的想法。我举着菜刀，将蒜头拍打得粉碎，将备餐进行到底。想着即将出炉的几菜一汤很有可能是我一个人的晚餐，那刻感觉几菜一汤都与我一样，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心里的火大啊委屈啊折磨啊。我在煎熬中，烧好了菜。将菜摆上饭桌，我吃了一大碗饭。生气只是让我的食欲更好，生气已经子虚乌有，我现在学会了再不为难自己。

　　只过了一小会，在菜未凉之前，小方下楼。小方说，丹还在上课，我先吃。小方轻轻对我说。好啊好啊，你先吃。那一刻，我兴高采烈。菜好吃的，我已经吃饱了。我不再多说一句，退到客厅，留他一人进餐。临走，我扫一眼饭桌前的小方，我在心里悄悄说，啊呀呀，多吃一点啊，我的仔。我的慈爱一如从前，我们的亲密一如从前。

　　鉴于我们之前有过的种种类似从前，所以呢，是不是这样的：在我们直面的所有时光，我们撕下脸皮，坦露最真实的一面，残酷又暴力。当我们转过身来，我们给予彼此最深情的一面，慈悲且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