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成军

　　山门处在大山深处，是玉山县横街镇的一个行政村，四周高山，山民建房于狭长盆地之中，东西长约七里。

　　从清溪到山门，将近二十里，一条小路，两旁高山深壑。近几年，在原路上稍作拓宽，成了一条简易的泥土公路，只允一辆车谨慎行驶。泥土公路只通到观音岩，离山门还有五里。还有一路可通山门，要绕行六十多里，过南山乡港口淤，从五梅山翻山过来，到山门的上舍。

　　有一个远房姑丈公生活在山门。我一共先后到过十几次，最后一次距今已二十余年。今年正月初五，我又到了山门，是随孙婿去的。他老家在那，十多年前在外定居了。汽车停在清溪，不敢往前开了。从清溪开始，沿途是山沟，山中树木茂密，没有人家。左右是连绵的高山，一条溪涧自西向东哗哗流出，路像带子飘在溪流上方。路距沟底的溪流，大都几十丈。山溪喧哗，鸟儿啁啾。我十几岁时，经常来这一带砍柴。峰回路转，又见那块巨石，犹如狮子，端坐于山腰，人们称“石狮头”。那时，沿着陡陡的山坡，往上爬，绕过“石狮头”，才有柴砍，稍低的山坡，柴已砍光了。柴砍下，用钩绳捆好二捆，柴冲插进成一担，用肩挑。下陡坡，心慌，腿直抖。如今，山还在，草木已茂，已没人来砍柴了。我们边走边赏景，到了“凉亭”处。凉亭低矮，石头墙，上盖瓦片，供行人歇息避雨。凉亭斜下方的溪涧，有一深潭，潭边有一块巍峨巨石，甚是险峻。母亲对我说过，她三十多岁时，在此处砍柴棍，脚一滑，掉进深潭，晕了，喝饱了水，竟浮到潭边，清醒过来，抓住潭边灌木爬了上来。真是命不该绝啊！只要路过此地，看到深沟下幽幽的潭水，和令人惊愕的巨石，就想起母亲的那次经历，内心肃然，有惊骇有崇敬，有跪地膜拜的念头。 

　　路对面的山腰，青翠的茂林里，有簇簇粉白的花，那是早开的山花。立春乍到，山花报春。路随山势忽隐忽现，前面的路消失了，绕一弯，又一境，转来绕去，幽趣盎然。在狭窄山沟边有一棵高高的古樟，此处，溪流就在路边，山路平缓了，再转一个弯，眼前出现一座古庙，这里就是观音岩。过一座桥，就到观音庙了。这桥，最早是独木桥，后建成石拱桥，再后来贴着石拱桥用钢筋水泥浇筑成更宽平面，在庙门前成一块宽阔场地，供香客停留。此处，抬眼望，四周峰峦高耸，巅峰有直压下来的逼仄感。一道山脊自上而下，观音庙就建在山脊的底端，庙内石壁上有一岩洞，岩洞旁有一棵千年古柏，树干粗大，沧桑遒劲，穿庙堂屋顶而出，树冠盖住了庙宇。岩洞里有一尊观音。此庙香火极盛，常年有人守庙。

　　从观音岩到山门还有五里，路绕了一个“之”字形，上到一个平台后，两旁又是悬崖峭壁，溪涧深不可测。这个平台叫“风扇绞坪”。我想起十五六岁时的暑假，和伙伴们凌晨二点从家出发砍柴，到此处天还没亮，大家坐下来休息。晨星在山梁眨眼，清凉的风迎面拂来，格外清爽。在外段“石狮头”那一带砍柴是早晨从家出发的，挑湿柴回家，到此处来，是把柴砍倒，晒几天，挑干柴回家。路走得远，又要砍更多的柴晒，所以凌晨就要从家出发。一路上借着朦胧的星光赶路，高一脚低一脚，听着草鞋踩出“嚓嚓”声，伙伴们说说笑笑，也别有情趣。 

　　距山门不远了。绕过几道弯后，忽见一条高高山脊直下，在山沟底部，化为一壁深褐山石，截了溪流。此处即为“山门”，巨石为门，欲锁溪流。还有神秘传说：古时山石高大，挡了溪流，淹了村庄，山民即来凿打，白天打破一些，晚上又自动长出，昼打夜生，山民无奈，便在此处建一水碓，水碓日夜喧嚷敲击，山石便不再长高了，溪流越了山石向东流去。过了“山门”，山势渐渐平缓，再转一弯，赫然现出修竹房舍。下坡，过石拱桥，就到村庄了。

　　溪流清澈，溪岸上有房屋。雪白的鸭子，或浮游钻水，或驻足溪边，用喙梳理羽毛；母鸡觅食，公鸡高视阔步，不时昂首啼叫，咯咕咯、咯咕咯，狗见了生人，汪汪汪地狂吠……

　　山坡平缓，辟有梯形山地，如今大都荒芜。沿溪两边，房屋密集，大多门关着，阖家外迁了。如今，留守的人不多了，只在几家门口看见有人，或辟柴或闲坐晒太阳。房屋俱是黛黑瓦片，或石墙，或泥土墙，或木板墙；堤都是石头垒就，有高有矮，有长有短。菜地有的用石堤围，有的用篱笆围。记得以前，南瓜藤蔓延，宽大的叶片间长着圆圆的南瓜，搁在石堤上，挂在篱笆边；曾经菜地里的菜，叶片肥绿，辣椒茄子水灵灵。

　　这里的路是石板路。往前走一段，有一条岔路，有坡，印象中是通往姑丈公家的。我朝岔路往里走，屋前有石堤，便到了。房屋已破旧，厅前是木板墙，两边是泥墙。我记得大约六岁时，姑丈公娶儿媳，我随父亲来了。新娘坐在屋檐下小凳上休息，我蹭到她身边仔细端详。那时觉得，新娘是不一样的人，穿着鲜艳的衣服，满身喜气。别的，记忆的屏幕都清空了。

　　孙婿在路口等我，我匆匆返回。我们往前走。小路下是几块田，有栋木板墙房屋，已倾斜了，撑了好几根圆木。小溪从那边山脚下，横过田畈，流到这边山脚。溪堤上，两头黄牛在吃草，大黄牛有时抬头“欧……”拉长音吼一下，向远处张望，又低下头吃起草来。边上一个老农割草，割了草装进畚箕里，可能给牛预备夜里的食料。走过一座桥，我看到右前方的一条山垄，想起往事，大约我十五岁时，曾随父亲在那山垄里，捡过干柴和干杉树枝，捆好，往回挑。在一个大伯家吃中饭，山民好客，蒸了腊肉，煮了红薯粉丝，炒了青菜，不停地往父亲和我的碗里夹。

　　父母已逝，往事尚在；往事重温，父母犹在身边。

　　山脚边，有几座房子，孙婿的老屋就在这里。推开大门，有蛛丝，桌子床灶台等覆满灰尘，有人去屋空的沧桑感。孙婿的叔叔一家还住在这里。他叔叔招呼我们喝茶。从茶壶里倒出凉茶，紫褐色，喝进嘴，有浓浓的馊味，可见茶有多日了。

　　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前面几间瓦房，那是学校。我在乡下任教时，期末数次来这监考。那时，全镇学校期末是调换老师监考的。记得一年寒冬，北风呼啸，前一天就来刘老师家住宿了，第二天早上，打开窗，一片白茫茫的，才知夜里下了大雪。

　　从学校处，再往里走三里，就到盆地的末端了，有一村庄，叫上舍。山很高，有十二峰，峰峰形状各异，酷似生肖中的十二种动物。那时这里住着一个小伙子，名地良，说话有趣。有一年夏天，我又赴山门期末监考，晚上住在他家。他家四壁都是木板，黢黑；床也是木板搭的，铺上稻草，上面垫草席；这里盛夏的夜都很凉，要盖被子。我们聊天到凌晨一二点，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