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信平
在车储物盒找东西,没找到,倒给我翻出了一张令我勾起回忆,心儿悲伤的薄薄纸张,好似我当初考上大学迁移户口派出所给开出的户口迁移证,连样式和大小都类似,只不过纸张的厚薄差多了。户口迁移证是活生生人的正常流动的证明,人挪活嘛,这是好事,那粉绿刮挺的硬纸给人感觉是庄重和喜庆,是更好生活在前方等着你的憧憬。而现在我手拿着的这大小类似的纸张却薄薄脆脆,给人手一捏风一吹就要破裂的感觉,顿有破败悲凉之感。
“病危通知书”,父亲的病危通知书,父亲2015年农历年里最后一次住院,医院给开出的病危通知书。多么希望这是哪个科室开出的B超、CT或验血验尿的化验单,或是到药房取药的药单啊。可都不是,这是老父亲在医院里被医生认定的到了人生旅程最后终点的纸质证明。它是父亲下一个旅程的入场券。
父亲即将要开启他的新的另一场精彩人生,那里,有他早逝的妈妈,有关爱他的爷爷,有他的逍遥自在的父亲,有他的哥哥姐姐和夭折的弟弟,有那么多的亲人朋友在迎候着他。那里,他将不再孤苦无依了。他不再冷寒的冬日里下水摸藕,就为了换米填肚;不再和六岁的弟弟去挨家挨户讨饭吃,弟弟因病饿而早夭了;不再被人打后都要赔着笑脸,就为了一口吃的;那里,他再也没有了侮辱性从小就有被叫了一辈子的外号。
可这父亲另起的人生旅程,路上没我的陪伴,他会孤单么?他在走的过程中,没了操劳我的学习,他会感觉缺少了什么么?没了对我工作的日夜牵挂,时时提醒,他会放得下心么?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但我知道,父亲的过世,对我将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再也不能每月和他小酌对杯了。逝去不可再,后悔没有用。好在我工作后,每月的一次回家,和父亲的对话虽没有字字句句融于文字,记于笔端,但多煮的牛头,再不烂也能糊锅,作用还是起了的。故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以老父亲为榜样,以他的言行为指南。我的人生,深深烙上了老父亲的印记。我的人生,也和父亲的一样,平平稳稳,安安静静,没有波澜时,也不会半夜惊起。感谢老父亲。这么想着,面对这薄薄的纸片,我心虽伤悲,但也坦然。
我知道,父亲是欣慰的。我给他看了病危通知书,他知道车子已经驶到终点,因为零部件已然没法修整,更换不可能。他很平静。微微笑着,不时地点头。
这病危通知书将是他能看到的有关他生命身体的最后一样东西,过后,他将陷入昏迷,湮没在阵痛的汪洋。坚强的父亲,犹如自小就在苦海中挣扎不喊苦一样,几次住院的医生,都对我提起了老父亲病痛来临时满头大汗,硬是不出声,着实令人钦佩。
这白纸黑字令人胆战心惊的薄薄纸片,我实在不愿接受啊。可我无能为力,我改变不了这宇内遍存的规律。这印在白灰纸面上的粗黑标题,这刺眼的字就已是明明白白地告知了我,这是真的,这样的情形发生在我身上了。多少次地设想过,从没想到过最后的心情心态。因为常去医院,看到过许多的悲哀喜庆,也曾为他们而喜,为他们而悲,但这是发生在人家身上。又因学习关系,故对生不会惊喜过多,对死也没有惊诧过度,认为这生与死,其只不过是生命的规律,是自然而然。但这次死的悲伤,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悲哀是无法言说,不可表达的。
“病危通知书”,这是当年老父亲的最后一次住院,医生塞给我的,这是代表着父亲走向人生终点的无声悲哀的车票,我是多么得不想拿着这趟单程的旅票啊,它代表了父亲的一去不复返。我记忆犹深,我是怎样地心伤又小心翼翼地折叠好这个纸片,郑重地放入车子扶手箱储物盒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被我用好几张信纸包裹的父亲的旅票,被我给翻出来了。而我的父亲,早已在那旅途的尽头,下车和他的爷爷爸爸团聚了。我却再也见不到我那可敬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