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爱英
诸葛亮或许没有来过这里，一定是童年的天使在这里搭过积木。石头，就那么浩浩荡荡随意摆放在山头、谷壑。能听见千军万马的嘶吼，盘古的大合唱洒落的音符。薄雾隔开了红尘，把春天与才地岩、蛤蟆藤仔埝、桃仔树岩里几座山包裹在一起，露出青青岛屿似瓷，被草木举起，并铺垫以浓厚杜鹃作隆重的蕾丝花边。
燥石的古名“灱石”，大概是指石多地少。而慷慨的造化却以神龟、石象、巨鳄等众多象形巨石气吞山河。玉兔拜月、仙人指路、蛤蟆观天、雉鸡卧槽以与生俱来的姿态立于天地间。一片飞来石，立于凌厉岩尖，把自己的故事翻给蓝天阅读。四周全是数不清的各种身姿，仿佛远古的神力百步穿杨射击在此。驾车直达才地岩山顶，眼前的巨石横竖叠躺，大如仓、小如斗，为这座山作了无字而又沉重的简介。史前一次怎样的爆发，才使岩溶喷涌倾泻而下？它们簇拥着，慌乱的神色已在光阴的安抚、溪水的轻吟中放下。这石的阵势，仿佛一个苍茫的甲骨文，一横一捺间把世间的荒凉都吸了进来，吐出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霸气。面对一块石，令人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坚韧和渺小。
独步绵延数里的洪流石川，百里青山尽收眼底，轻云绕着石涛翻舞，凌虚御风缥缈似仙境。石头并不凌峭，憨厚到似乎都有一个腼腆的秘密，心中睡着城堡与宝藏，但只会和耳鬓厮磨的杜鹃花说，如同二师兄八戒心中藏着的高老庄一样神圣。杜鹃花临岩照影，从巨石的缝隙或凹槽中，掏出紫的神秘，红的悱恻，掏出一个春天的润泽，满山遍野便灵动了俊秀刚柔。
露天的奇石博物馆也就罢了，鬼啸里瀑布仿佛青衣甩出的水袖，娉婷婉转，念白与石头的海誓山盟。燥石的山水是驴友眼中的“小西藏”，村里人也说，不到才地岩不是燥石客。此刻，我感到身上安放了一个春天，只要走近它们，便泄露同性相吸的气息。
才地岩、蛤蟆藤仔埝、桃仔树岩里三山环抱着的村落，似坐进箩窠里的宠儿。炊烟袅袅托起了飞鸟和暖阳，织开辽阔的蓝天。青石和黄泥砌的小屋盖着黑瓦，魔方一样错落在山腰。石头怀揣的风雨和悲喜，或许这些屋子一样也没有少。
燥石村位于吉安市新干县七琴镇，枕在海拔600多米的半山。车行在苍松挺拔的路边，一块巨石篆刻着“黍谷桃源”，抵达时村口的“灱石文溪”亮明了身份，燥石乳名灱石，曾经还有一个更加儒雅的名字“文溪”。这桃源深处，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甘愿与世无争的陶渊明们。
在村子里捡拾一级级石阶，靠山吃山的直白摊在以石为材的每条粗犷锥凿。造房、垒地基、铺路、田埂，无论是砖木还是土坯撑起的楼屋，墙根都一律是方石。石头的不腐筑起一世安稳。有的屋子独门独栋，数栋联排的门前由木柱撑着吊楼，端着风的小竹椅闲靠在门槛，似乎随时等待着一个误入的武陵人。
干净的木桌上，腌制的生姜片，切好的白心薯，酱饼和滚烫的擂茶，顺着喉咙滑落的是从不需要想起、也不会忘记的老家味道。展览馆里的犁、耙、纺车、量斗、地炉、斗笠和蓑衣，有祖祖辈辈的来处和去处。酿酒坊冒着热气流出醇香，缠绕在屋梁枝丫和嗅觉，那只不相识的阿黄睁着亮黑的大眼温顺地看着我，令人想起小时候。
几栋紧挨的黄色土坯房，犹如村落错综的韵律，跳动指认带着露水和泥的年华。一米多宽的石巷凹凸着被步伐打磨得发亮的包浆，那曾经有赤脚、布底，也有屐靴和马蹄踏过。一簇簇青苔被阳光拔向更高处，守望厚积的时光，以及远方的归人。
屋子与屋子之间或许也会交头接耳，听不见的只是人。农田就在四周的山坡，稻谷、油茶、茶叶，还有红薯、生姜。上山随手可采竹笋、野菇，捉山溪里的鱼，原生态无添加。丰腴的母鸡领着一群鸡仔在草丛里刨食，红嘴白毛的鸭子游荡在沟中溪水，令脱俗的衣袂一眼千年这俗世凡尘。3个多世纪前，燥石始祖选定这儿作为家园，之后的似水流年，人口鼎盛达到1300多人。
寥落寂静的村庄生机勃勃，耸立的一座门楼上书“西平世第”，才恍然燥石李氏系出吉水谷村，为唐西平王李晟后裔。李晟嫡孙李游曾任袁州刺史，封宜春郡侯，与弟李绳家宜春，后裔分布于江右南昌、袁州、吉安等地。燥石李氏始迁祖为宜春郡侯李游。
唐西平王李晟，字良器，有“万人敌”之誉，唐代中后期名臣。在纷乱的末世，用忠诚不贰的初心，为大唐续命100多年。儿孙从此与江西结下不解之缘。
元末避陈友谅之乱，李氏选址开基燥石。门楼对联“溪山雾列境拟桃源，文运天开春回黍谷”或许能表白世家子弟的情怀，抬头可见的那些石头，或许是坚定品质的座右铭。现今的燥石只剩百多位留守老人。突然就想起《北京人在纽约》的那句话：“如果你爱他，就送他去纽约。如果你恨他，也送他去纽约。”被放在身后的故乡，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梦里都是清新和踏实。
李氏后人李勤如医生，坚守在燥石的大山深处，40年如一日，跋涉10多万公里的山路，磨破200多双解放鞋，为周边村民看病，救治病人1万余人次。又在11年间，带领村民增收致富，村民人均年收入从2000余元增长到近万元，治好了本村的“穷病”。退休的李医生说，哪怕村里还有一位老人，他仍旧会坚持守护。
有独特的绿水青山之地，有薪火相传的忠诚无私之人，便有了真正的世间良器。如今的燥石，是“中国传统村落”“省级4A级旅游村”，集特色餐饮、民宿、娱乐、农业观光、农事体验、鲜食采摘、山上游玩为一体的乡村旅游景点。一遇燥石误终身，从此天涯是路人——有向往的人总会常来常往于燥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