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老母亲就絮絮叨叨了：“明天，表外甥要来了，说做肉圆，煮大排，打扫卫生。”那高兴劲，仿佛小孩准备过年一般。连有些白内障的双目都发出光彩来。

　　明人笑嘻嘻地望着她，故意说道：“那我这做儿子的，就回自己家了？”

　　“你走干嘛，我又没让你走。”老母亲白了他一眼，又开启了她一贯顺溜的赞美：“人家多懂事呀，每个月都来帮我做事，每次还带两个小菜来，知道我爱吃肉圆，大排，我又没力气烧，他都要烧好，还相帮着打扫，人家真懂事呀！”老母亲的念叨，似乎也在回击明人的言语。

　　明人的表兄早就退休了，他自己的父母已过世了。他记挂阿姨对他之前的关照，工作时，也常来探望，帮着烧菜做点事，退休之后，便有规律地来帮明人的老母亲做些家务，老母亲甚是喜乐。

　　老母亲年逾八旬了，佝偻着背，走路蹒跚着，双腿乏力了。明人陪她上医院，找了几位医生给她诊断治疗，确定她有高血压，帕金森，腰间盘突出，还有老年常见的骨质疏松。定期吃药，还适当做些理疗。明人还托人找了好几位保姆或者钟点工，但都做得时间不长，被老母亲以各种理由辞退了。明人索性自己住在老母亲处，日夜陪伴。老人的精神从之前的萎靡状态，逐渐恢复了正常，自己也做点力所能及的零碎家务，拣菜洗菜，淘米煮饭之类的。适当的家务活动，于她有利，明人也就听之任之了。老人做事，有一个习惯，比如，炉子上煮着汤，她会随口对明人说，汤里待会加点油，加点盐。她坐在椅子上理衣服，也会忽然叫唤明人，让他把衣服放到柜里。也不管明人正忙着什么。明人笑曰：“您做事，最好边上跟着一位丫环，随时召唤。”

　　夜晚，是明人警醒时分。老母亲平常说话和气，慈眉善目的。半夜梦中，却常常大呼小叫的，似乎在与什么人争吵。而且，手脚也在扭动着，最初的这一幕，令明人喉头发紧，焦虑不堪，不知所措。是否该在梦里叫醒她呢？他犹豫好久，只是在夜色中伫立良久，细心观察着她。第二天问她，她却什么也不记得。有一次，老母亲又在梦中惊叫起来，待明人惊醒起床一看，她竟从床上滚了下来，幸亏床铺不高，身体先着地，她毫发未损，爬起来后，又上床安然入梦了。

　　之后，明人在床的两旁放置了几张椅子，睡前，椅子上还埋了几只枕头，以做庇护。老母亲自此再无掉下床来。但梦中的喊叫声，每夜都有。明人先是为之忧心不散，夜不成寐。以后渐渐习惯了，也就坦然释然些了。

　　不过，老年人习惯性的唠叨，是明人逃避不了的。每天唉声叹气，说自己腰酸背痛，讲自己的腿越来越没劲了，明人听着，心境自然也会沉郁，当然还得好语相劝。

　　某一天，明人照例去超市买了好多菜，不少是老母亲爱吃的豆腐、土豆、青菜、鸭肉等等，他还买了一盒半成品的鸭血块，这是他听说这个时令吃，清血排毒，便一时兴起，也是平生第一次买下了。置放在冰箱里，待择时再烹饪食用。没过两天，他打开冰箱，却遍寻不见。再一问，老母亲说她早已把这扔到垃圾桶里了。明人惊呆了，这是他特意买了想吃的。老母亲很固执，说不能吃！她的执拗，令明人无语。

　　陪伴老母亲，明人真花了不少心血。连朋友们都说，你这样不行呀，还是找个保姆，你定期去探望就可以了，你毕竟还有公务在身。身体长期下去，未必承受得了呀。明人想，父亲早逝，母亲这把年纪了，自己能做就多做些吧。

　　表外甥来了。老母亲当面和事后都夸奖，高兴了好多天。明人像多余的，甚或老母亲对儿子的爱心，似乎视而不见。有句老话说，久病无孝子，是不是久陪也无完人呢！老母亲每天对身体状况的埋怨，还有常见的各类不悦和吐嘈，明人都得承受着。对表外甥这么完美的赞扬，明人却从未领受过呢！

　　“后天，小华要来帮我做家务，还要送她自己做的菜肉馄饨来。”小华是明人的一位表姐。她也常来探望老母亲，还帮老母亲料理些家务。老母亲接了一个电话，便神采飞扬，一脸的皱褶里，笑意盈盈。她全然忘却了，方才还皱着眉，话中有话地数落明人，昨天买菜，自己忘了提，明人少买了一把生姜，不是自己腿力不够，早就亲自去菜场了。

　　明人笑笑，只要老母亲愉悦，这挺好的。自己身为儿子，所有的孝心，都是分内的事。这没啥好在意的。他对老母亲说：”好，你先喝茶歇着，我现在去买生姜。”说着，给老母亲沏了一杯上好的香茶，穿上衬衣长裤，出门下楼，走进了火辣辣的阳光里。

　　有阳光，就是好日子！

　　安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