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01日

严师益友

黄柳云

一段时间,我们几个戏曲爱好者经常一起去唱戏,有人说有个叫阿贵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是剧团的乐队老师,擅长二胡,对艺术追求认真细致,可请来为我们伴奏。她又补充说:“他这人自恃清高,一般人请不到他,我去试试。”“那好呀!我们可以一起去练唱。”我当时想,业余时间练练唱,玩玩,能请来更好,请不来也无妨,并没有把事放在心上。

阿贵来了,个子不高,穿着朴素,拉着一辆旧的自行车,车上放着二胡、曲谱等必备品。他斜着眼睛将我们几个扫视了一遍。那神态好像在说:“就你们几个?能唱戏?”阿贵,不慌不忙,将手中的烟吸完扔了,遂慢悠悠坐下,拿出二胡。他拉琴也如他的动作一样,缓慢。配合了几次,他似乎有些不满,索性停下来,抽烟。我性子急,喜欢快节奏,便随了另外一位老师自娱自乐。我也从不去打扰阿贵。我们就这样每天在纪念塔坚持晨练,阿贵每天比我们晚一点到,路过我们身边,也只是相互点个头,成了互不干涉的两班练唱人马。

直到有一天,阿贵结束晨练后,路过我们练唱的地方,停下脚步,不等我唱完,他的一句话打断了我们:“你这是唱什么唱?韵母都变音了!”我们不得不停下,他接着又用批评我的口气说:“一句唱词最后一个字韵母不能随意想怎么唱就怎么唱?好端端的en被你唱成了a。”我被他这劈头盖脸扔过来的话说愣了,半天没回过神。但仔细一想,对呀!难怪我每次唱到尾声就感觉别扭,却不知道错在哪?等我回过神,阿贵的背影已逐渐远去。同去的姐妹怕我难堪,笑着解释道:“他这人说话就这脾气,但人好。”我倒没有受不了他的好意,心里反而一直琢磨和消化他扔下的这句话。

通过这件事后,我每次练唱时,只要唱到一句词的尾音,我就长了记性,特别注意韵母的收尾。

在学敲鼓板那段时间,我和老师在理论上有了些分歧,老师有音乐天赋、超强的悟性和接受能力。但不善言传,碰上悟性差的我总喜欢问这问那,他性子急不愿解释,我一头雾水。我想起阿贵,跑去问他个究竟。阿贵很不客气,一脸严肃,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什么是有板有眼?左为板右为眼。”边说边比划。三下两下,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很快就释怀了我心中疑团。

都说阿贵的脾气固执,做事较真,说话尖锐,一般人难以接受。我算领教过两次了。

还别说,跟他练唱的姐妹,只要有一句一个字没唱对唱好,他的琴就要停下来,给你纠正,然后道理讲一大堆。诸如“戏曲唱腔要注意轻重缓急,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通篇曲目不是一个节奏到底”,“要了解剧情,带上感情,用心去唱”,“尤其是越剧,每个唱腔派别不同,唱法发音也不同”,等等。一个早晨可能就只能练习某一句唱腔,虽然有些让人难为情,但唱腔确实提高得快。他也很满意学生认真的态度。直到有一天,跟他练唱的学生突然不去了,阿贵像失去了一件珍宝,痛心、迷惑……抓住我们几个再三询问,是不是我们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被问得莫名其妙。我的急性子有些不耐烦,受不了他那较真劲,用他一贯对我们说话的口气冲着他回了一句:“没有哪个学生会一辈子只跟一个老师学习的,不跟你学不也正常吗?”这下激怒了阿贵,也狠狠伤害了他的心,气得他当场就暴跳如雷:“那是,就你这种学习态度,我还不教呢!”我虽然当时没回他,但心想:真是头犟驴,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如此倔犟。

阿贵不但自己有才,还是个爱才、惜才的人。他为一个好学生莫名其妙放弃学习痛心,他为自己还有很多知识没传授给她而遗憾。这让我想起鲁迅告别藤野先生时,藤野先生露出的表情——“他的脸色仿佛有些悲哀,似乎想说话,但竟没有说”。一段时间他很消沉,也不跟我们见面。总认为自己学识浅陋,所以学生才另拜师门。于是躲在家中刻苦钻研琴艺,在理论上再次提炼,实际操作中下苦功,有一段时间还练习研究京胡的拉法。

一次,在姐妹们的再三邀请下,阿贵来到我家喝茶,我们几个又聊起共同的话题,有关戏曲的唱腔和出场。我每次出场都觉得别扭,手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身子何时该面朝观众,何时该背对观众。阿贵用他一贯看似鄙夷的眼光,不假思索地告诉我:“一般来说,台前出场,面对观众,台里出场背对观众。”我细品,总结得真好,其实平常我们就是这么做的,但经过他的总结肯定,我们从此不用质疑。看来跟阿贵聊天都能有所收获。

阿贵说话不留情面,一针见血,一语道破,一点即通。让人恍然大悟,我也习以为常。我认为,但凡胸有成竹的人才能、才敢目空一切,自信满满。从阿贵“尖锐刺耳”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才华、善意,从而获得知识和提高,让我终身受益,学以致用,这才是我学习中真正的严师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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