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15日

芦花美

石礼玉

白居易这老儿,与秋天结缘不浅。

元和(唐宪宗李纯年号)十一年的秋天,白居易左迁九江郡司马的第二年某一天的晚上,白居易送一位朋友——可能是准备渡江吧。双方本来已作揖别,道过各自珍重,由于白居易是被贬谪的身份,大家的兴致似乎是并不那么高。“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按照记叙文的要求,这时间、地点、人物都交代清楚了,剩下的过程与结果,应该就是一种程式:搂搂肩、拍拍背,说上几句贴心话。

“兄弟,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冗来看我,浔阳这地也没啥好招待您的,真的是对不住您啦。”那客人说:“哎呀,白兄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俩什么感情,还用得着讲这句话吗?”两人正客气着准备分手,忽然静静的江面上,传来一阵拨弄琵琶的清响。

俗话说“行家有没有,只要一出手”。白居易从来都是个中老手,单听那拔弦的几个简单音符,便知道这弹琵琶的人肯定不简单,于是便仗了几分酒劲,厚上一点面皮,恳求一见。这一见不打紧,接下来的故事大家就应该了然了,一首伟大千年的长诗《琵琶行》就这样机缘巧合地诞生了。

“江柳影寒新雨地,塞鸿声急欲霜天。愁君独向沙头宿,水绕芦花月满船。”又是一年的秋天,白居易又送一位友人离别。望着渐行渐远的帆影,心下不舍加之有点担心,又写下《赠江客》这样一首诗。这原本也没可以奇怪的,一年就那么个四季、二十四节气,不写春就写秋,不吟三伏,就诵冬至,翻来覆去的,历代不知多少的诗人重复这种过程。然而诗词万千,能出彩的却也不是太多。更何况,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把所有本来优秀的诗放在一起,就如撒一把钻石,剔除下来的才是真正的璀璨光芒、世间极品。

在白居易的这两首诗里,其实都提到了“芦花”这个关键词。一提“芦花”这两个字,想必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便是江岸湖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深秋斜晖,寒鸟萧瑟,一蓬蓬一簇簇的芦花,随风飞飏,如雪飘散。这种壮观的场景,在南方可能还比较罕见,但在北方那广袤无垠的背景下,可谓是司空见惯。借用当下网络的流行用语:“永远不要怀疑我们老祖宗的审美观念。”“客路向南何处是,芦花千里雪漫漫”(刘长卿诗句),“芦花伴我头俱白,山色迎秋意转清”(李新诗句),“清霜醉枫叶,淡月隐芦花”(许有壬诗句),把漫山遍野的红枫、渚清碧水、一汀芦花糅杂在一块,是不是会感觉到色彩上的一种强烈冲击?南宋诗人喻良能是浙江义乌人,与陈亮交好,他在《由上饶之贵溪舟中书事》诗中,同样采用了这两种色块的对比:“枫叶红绡翦,芦花白雪铺。”可见我们江西,也并不缺芦花这种植物,如果硬作对比,相差的可能只是面积与规模。

我曾在宁夏,见到过湖畔大面积的芦苇荡。可惜的是,那时是夏天,芦花未绽放。但那无边无垠的绿色,与周边稀稀落落的戈壁植物比较起来,也是相当具有视觉效果的。加上偶尔的野鸭、白鹭,还有鱼跃的拨浪,放置在大西北苍茫的蓝天白云之下,那种美感,非是一般人笔下可以描绘的。而在几乎风马牛不相及的福建石狮,我寄居的一座公寓,位于操场的一隅,也有一小丛芦苇。它既不临水也没沃土,且四周全是硬化的水泥地块,它就那么占据着一点篱墙,从压在它身上的青石条缝隙里顽强地生长开来。既没有灌溉,更不谈上特别护理,秋风起涌,却也一样地迎风舞曳,像蒲公英一样,把自己的种子撒播向四方。这样的生命力,真的让我惊叹!

《诗经·秦风·蒹葭》中咏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么优美的名词,歌颂的就是芦苇。它不仅叫“蒹葭”,在古汉语中,还叫作“葭花”“芦蓬蕽”“蓬蕽”……笼统起来,据说有67个别称,厉害吧?更厉害的是,它居然与中国最传统的“二十四孝”故事有关——话说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的闵子骞,年幼失怙,父亲续弦,但后母有所偏私。一日大寒,父亲叫他驾车外出,由于衣裳单薄,手脚笨拙,父亲大怒,便举鞭抽打。不意这一鞭抽下,抽破了闵子骞的冬衣,露出了冬衣“真面目”:夹层里并非棉絮,而是后母冒充进去的芦花。于是父亲惭愧,欲找后妻算账,闵子骞跪地求父放过,最后故事结局亦以和美收官。山西晋剧有一传统戏曲,名叫《芦花》,演绎的便是闵子骞的这则孝行故事。

在秋天所有的花系当中,毫无疑问,芦花是最没有存在感的:陶渊明爱菊,李清照咏桂,花蕊夫人爱木芙蓉,纳兰性德痴情秋海棠。芦花性贱,无分南北,只要落下一粒种子,处处皆为故乡。此处,且借唐代雍裕之的一首诗,作为结尾:“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月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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