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晓琴
初冬时分,正是观赏银杏飘黄的好时节。我曾连续两年翻山越岭来到葛仙山镇的方柿源村一睹江西第一树王——一棵有着两千五百年树龄的古银杏风采。那树高大粗壮,苍老无比,的确令人震撼它顽强的生命力。同行的好友雪铃说:“树王看着仿佛是一位垂暮的老者,而英将平阳的千年银杏,更像一位俊美伟岸的中年男子。”她不止一次的赞美,引发我对平阳银杏的无尽向往。
英将位于铅山县南的崇山峻岭中,南接武夷山镇,东邻上饶的五府山岗。土地革命时期,中共闽北分区委在英将建立了一个县级苏区——上(饶)铅(山)苏区。在英将的大横村,尚有中共上铅县委、苏维埃县政府的旧址,现已成红色教育基地。
汽车向南疾驶,车上的我们一路听着党史办主任小徐的义务讲解。在他的眼中,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一段惊心动魄的革命故事。车窗外连绵的大山,勾勒出蜿蜒的身姿,起起伏伏,跌跌宕宕。陡峻的山体宛如匍匐的巨龙,苍健有力,昂首向天。
穿过苍翠挺拔的万顷竹海,掠过层林尽染的秋冬山色,汽车几经盘旋和探寻,终于来到一个有房子的村落。远远地,伸长脖子的我们不消转弯就见到了梦中的那抹黄。平阳到了!
金色的大树,果然如传说中的枝繁叶茂、生机焕发。然而,绕着树下走一圈,才发现它远不如远观的年轻。象征着千年树龄的乳突高低错落、不知是雷电撕裂还是人为摧残的疤洞触目惊心、老而遒劲的枝干上层叠的青苔,粗砺的表皮让人感觉它历尽人间沧桑、阅尽世间悲欢。只是它的生命力依然旺盛!
平阳的天气比山外给力,艳阳高照,明媚如春。银杏树沐浴在暖阳中,像极了巨无霸的发财树,金光闪烁。清风徐来,叶片翩飞,似调皮的孩子与我们做着捉迷藏的游戏,有的停留在我们肩头,有的飘落在柔软的草地,有的藏进满地无以计数的兄弟姐妹中间。而我们,在这一千两百岁的“老人”面前,也成了快乐的孩子,抛撒落叶、追逐打闹、各式拍照。
老场长见大家对老房子倍感兴趣,随口讲起一段有关它的往事。
听老辈人讲,1949年前,平阳有红军游击队活动,有一天国民党反动派上山要抓帮助过游击队的老百姓。村民只好拖家带口地躲进山里,结果国民党一把大火把平阳所有的房子都烧了,事后才知只有两栋没烧毁,他家的老房子就是其一。因为那次劫难,老百姓在深山老林东躲西藏了好几年,才陆陆续续回村,搭些简易的茅棚过日子。六十多年前,当时十来岁的老场长还见过那茅棚。没有地基,没有下脚,一个木架子,四周编上篱笆,顶上盖些茅草遮风挡雨。
说罢,老场长深深叹了口气。对祖辈凄苦过往的回忆,心里多少难受。
我瞻仰过各地的烈士纪念碑,也阅读过几本地方史书,知道战争曾给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带来过无尽的灾难和不幸。或许时空的间隔,总难引起我心底的共鸣。然而老场长一番话却打动了我,难道电影中才出现的场面真的在眼前这个远离尘世、偏安一隅的小山村上演过吗?为了证实,回到家的我翻开了铅山党史。平阳,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会有记载吗?
1929年冬,崇安北乡民众越过武夷山来到上铅边境宣传革命,开展武装斗争。其中,英将、平阳、大横、小横、禹溪、毛楼就是革命活动频繁的地方,一些有觉悟的村民还积极参加民众会,共同对抗国民党反动势力。正是平阳与周边一些小山村的配合和支援,才有了之后上铅特区游击队屡次击败地方保卫团的胜利果实。
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为消灭留在闽北的红军游击队,实行“移民并村”政策,村庄成了敌人的据点,米盐采取配给制,以断绝在深山中活动的红军游击队的给养。游击队缺少粮食,群众将省下来的粮食和食盐晚上用绳子吊到据点外面;游击队缺少衣服,群众就穿两件出一件回,穿着鞋子出打着赤脚回。根据地的百姓想尽一切办法接济红军的做法令国民党反动派恼羞成怒,大批群众遭到屠杀,大批民房被烧毁。当时有人这样描述被摧残的根据地惨状:“无不焚之屋,无不伐之树,无不杀之鸡犬,无遗留之壮丁。闾里不见炊烟,田野但闻鬼哭。”
1947年下半年,国内的革命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闽北党组织根据当时的形势,开始主动打击敌人。1948年8月,闽北游击纵队程福胜副司令员带一个警卫班攻打平阳,捉住了三个土豪,处决了一个欲暗害指导员的土豪。1949年2月,闽北游击队摧毁了国民党在英将张家山、大横龙王岗的碉堡,全歼守敌,平阳碉堡的守敌闻风丧胆,未发一枪,便向游击队投降了。自此,武夷山区的革命斗争日益好转。
在波澜壮阔的革命战争年代,平阳的命运只是中国千千万万个小乡村的缩影。它的不幸和苦难见证着中国的不幸和苦难,它的坚韧和顽强代表着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坚韧和顽强,同样,它的浴火重生也是祖国的崛起和腾飞最好的诠释。
凝视着眼前的这一枚银杏叶,我想它的记忆密码里定然刻着平阳前世今生所有的沉沉浮浮。如今,就让它和一段历史相对,相互诉说自己知晓的关于平阳的故事,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