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娴
我在屋内,听窗外,已有雪子打窗的声音。噼噼啪啪,急切了起来。
前一个时辰,女孩进屋,身上已飘落些,我问,下雪了吗?女孩嗯嗯嗯,是,下雪了。
女孩走路回来,一路看,雪在灯影下飘落。
下雪了。
我对一场完整的雪,已不期待。
前段时间,雪也飘下来,过一会,就没影。
这场雪,从晚上落到早上,从早上落到晚上。
“二十多年没看到大雪。”人群里的声音。“2002年的那一场大雪……”有人哼起这首歌。
为什么期盼一场雪,是对冬天的表白吗?
大人们会说,“冬雷雪,年三谷”。
很多人,一场雪,落在童年。
比如我。零下5度的夜。窗台下的水,凝结成冰。我小心萃取。是那个女孩,抱着竹篙,撑屋檐下的冰凌,仰望,碎落,无声。
青砖灰瓦。落满雪。飞檐的冰凌。悬挂。
是那个小镇。
一个叫石头镇的地方,我们叫她石镇街。
我重新回到小镇,小镇在打造,一如还原千年的繁华。
热播剧里的《繁花》,我似乎看见小镇的影像,热热闹闹的街市,还有语言里的乡音。
“江南,我们这里是真正的江南,说的是吴音。”华哥找来资料与我看,他对小镇文化一直在追溯。
华哥和我一样,是小镇的街弄人。他告诉我,我小时住的地方叫遂宁巷。有铺叫巷,没铺的叫弄。
我第一次知道这个概念。
对于小镇千年来的文化,他有心探之。
小镇的巷弄七、八、十来条。我叫不来名字的有很多。
小时,我曾与母亲说,长大了带你去大城市住。母亲说,不去,再好的城市也不去。我这多方便,买个针头线脑的,拐个弯,抹个角,就到了。
小镇的沿河街口,观音阁,千年来,是小镇地标性建筑。史志记载,约建于明朝洪武年间,画梁雕栋,极富丽堂皇。
我们自然不能复见当年的繁华,但遗落的影子,有些窥见。
几度被毁,几度重修。到我们这一代,有记忆起,见到的是防洪堤。
小镇的往事,乐安河知道。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会说童年的见闻,绘声绘色。
船,你看过日出、日落时的船吗?那是一幅画,是剪影,是渔舟唱晚……
你见过它扬帆的样子吗?
我在船里,看外公升帆。我看见,帆对风的捕捉。
也经历过雷雨风暴时,船体倾斜、水浪颠簸、即将颠覆的恐惧。“船斜这边,我挪东西到那边。”姐想起。如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是生命力的顽强。
墩驳子船,红色的漆面,可以装很多汽车的。夏夜晚上,它靠岸歇息,我们上蹿下跳、欢蹦乱跳。
慢慢地,它不见了。
不见了。
渐渐地,我们也远离了。
后来,在上海,看黄浦江。在香港,看维多利亚港。“这都是我童年的景象,太熟悉了。”我常与人说。
他们不懂,也不会懂。
我常想,小镇对岸,河的那边,如果是别的国家,或者地域更宽些,会怎样?
当年,这里出过很多好看的,她们能上画报的。
一个故事为例。曾经有北京的工程师来小镇,早上,她到河边闲逛。一些女人在竹排上洗衣裳,一回头,那个画面深深地印在她脑海。
早上有些雾气,她看得个个都是画中人一般。她说,这里的女人好美,皮肤嫩白,头发乌黑。她感叹,这里的水真滋养。故事是我姐讲给我听的。我姐在厂里听工程师说的。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
追根溯源,当年商贾云集之时,自然留下些宝物,包括人和物。
“你看,那里有条鱼一直在那吐泡泡,一个圈一个圈,很大很大,已经很长时间了。”
“不是鱼,是有人在那潜水。”
“为啥潜水。”
“捞宝物。”
在河边,我们很多人看到这一幕,同时还有疑问。
“现在水里还会有宝物?”
“当年有多少宝物沉入河底,不知道。但,这一代常有人潜水,定是有人捞获过宝物。”
潜水人真正干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如果捞到宝物,都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乐安河这一方流域的传说,却是千年。就像观音阁,从城头的日出到日暮,眺望着远航归来,护佑一水的吴音。
我想,外公外婆一定是得了观音阁的护佑,不然,不会泅水的他们,可以以水运为他们的职业。
他们输运各种,也输运粮食。自然灾害的三年,母亲说,她没有饿过肚子。
母亲又被街坊邻居称为“抚州佬”。小时很疑惑,为啥叫我母亲“腐竹佬”。我没问过。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母亲喊我叫她外婆。
这是母亲的亲生母亲。
母亲说,外婆皮肤雪白,头发打曲,你像她。
她的出现印证了这点。
基因,是会隔代遗传的。
当年,她坐着花轿,脚穿绣花鞋,踩着青石板路,来到乐安河畔,有布庄。
循着这点,我厘清了母亲的家族。
“小镇当年有四大帮派,徽州帮,抚州帮,樟树帮,本地帮。”华哥说,“分别经营茶庄、布庄、纸庄和药庄,还有金施罗项,项氏钱庄。”
“原来,我母亲的亲生父亲,当年在经营布庄、纸庄。”我从华哥的解说中,读了些祖辈的故事,“他是抚州帮的。”
我们沿着打造的街景,找到了他们的旧居。还有旧时巡检司。
小镇的过往,总是会留下痕迹。
在华哥的介绍下,认识了小镇上一位叫徐友炎的画家。他画古镇古巷,“很多人从画中一下打开了记忆的门。”
他师从汪惠荣。
民国时期画家杜竹古,从南京来小镇办私塾。汪惠荣拜在杜竹古的门下。
“从六朝古都、金粉之地来小镇办学,可见当年小镇的繁华,水运的亨通。”我们惊讶道。
“当年,我父亲去南京学习,坐船要半个月呢。”我记起父亲与我说的,“我叔叔用竹筒寄菜给父亲吃,怕也是走的这个水运吧。”
小镇,江南西道六大古镇之一。留下的故事很多很多。
我们在它繁华落尽时,终见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