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发福
老根捏着手机在堂前徘徊,举机不定。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中堂的伟人像上,定睛凝视片刻,毅然把手机插入胸前的确良衬衣口袋。
他想拨给老伙计明德,明德和他一样也是十年前退下来的村支书。最近女儿建房,地基呈直角梯形,前宽后窄,需要下根柱子在稻田房子才能见方。明德女婿恰好在住建局身居要职,邻居和夫人都说此事简单,就一个电话的事。
村民之所以这么认为,因为老根在他们心中十分神通。早些年便带领村民栽烟叶、种薄荷、植蓖麻,后来种桑养蚕等等,总能先于别人一步,着实让邻村村民羡慕不已。即便退下来,村村通的水泥路,亮化工程的路灯安装,兴修库坝,以及近两年的马家柚扶贫基地、菌菇厂、百香果园等项目,年轻的书记常找老根打电话,总能先一步落实到位,款项也厚实。大牛儿子助学贷款也是老根打电话办成的,村民由此推断老根有个神秘电话,一打便妥。
女儿建房更应如此,村民的判断不无道理,老根和明德的关系大伙有目共睹。两人年纪相仿,都值古稀之年,原本是同属一个行政村,后来拆分成两个村委,也几乎同时当上村支书。虽然分村立户,但依然同畈作田,山水一脉。他们从小放牛在一起,抓鱼在一起,读书在一起,直至高中毕业。后来成了家关系依旧密切,如异性兄弟,谁家有事招呼一声,娶亲嫁女,做屋上梁都礼尚往来,互通有无。如若家里弄到了时鲜菜,他们彼此都会约上喝两盅。在二十多年的书记生涯里,他们既商量政策的落实、工作的处理安排等等,也暗自较劲比业绩。
老根清楚当下的建房政策,良田是不能动的,但还没做到一刀切。下午他假装路过到女儿家,漫不经心地说,房子大造价高不实用,人少住浪费,今后打扫会很累;就依左边少做些,空点地面种种花,栽些果树也蛮好;硬要做,不见方也行。
女儿桂兰还是坚持,说地段好,今后可以当店面用。早在午饭时,老伴通牒威逼着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么简单的事,一个电话就解决了。咱帮明德家不少,你今天不打,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明德书记。
这让老根想起一年前明德夫人来他家。她儿子瞒着家人放高利贷,因收债打了人,被对方告成诈骗。那时正值全国上下打击电信诈骗的风口浪尖,显然当成诈骗会罪加一等。老根儿子部队转业刚好在其属地纪委部门,明德夫人泪眼婆娑表明来意——让老根给儿子打个电话,帮忙打声招呼,实事求是,是放高利贷打人,不是诈骗。
老根一直在等明德的态度,明德始终没有露面。三个月后,明德儿子以放高利贷打人的罪名量刑。这让明德夫妇一直感恩于心,铭记这份人情。村民一致认为,没有老根明德儿子会很惨。老根有几次想当面说清楚,总被明德夫人热情打断。
从女儿家回来,心中有事的老根来到对面山坡的马家柚林。青葱勃发的马家柚高可比肩,小小青果隐藏在宽厚的绿叶中,细看才能发现无数青绿的棒棒糖。站在马家柚低矮的岭头,看夕阳里蜿蜒柔美的山脊,禾苗青葱的原野,竹林掩映的小楼。景鹰高速穿山越水笔直如箭,车辆飞驰,一派忙碌的景象。年逾花甲的二狗兄弟在远处打招呼,从小孤苦伶仃的他现在是护柚员,除草、施肥、修枝、套袋等等一应俱会,住房和日常生活有了保障,也算是老有所依了,老根心中舒坦了许多。二狗来到他身边,老根拿出香烟,他不抽烟而袋子里常放烟,多半是散给二狗他们。
“二弟,能搞到些时鲜菜吗?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
“哥,有客人啊?没问题。”二狗边盘算边说。
在路上,一支南瓜藤蔓延至路边,老根牵起它塞回藩篱,轻巧地制止了一次越轨。
晚上老伴广场舞回来,老根说:“约了明德明天来吃饭。”
“那好哇。”老伴面露喜色。
“咱可不能头发长见识短,听我安排,叫上桂兰夫妻也来。”
老伴一向都是依他的,这次事关桂兰难免心急。
菜上得七七八八了,老根叫住忙碌的老伴和女儿坐下,拨打电话,开着免提的老年机响亮:“爸,吃饭了吗?”儿子小军的声音在堂前回荡。
“正和你明德叔一起吃呢!小军,有个事你要做好。”
“爸,您吩咐。”
“你明德叔儿子道华在你那边犯事了,后天出来,你去接他。”
“啊,有这事!没人和我提及过啊!”众人一脸愕然。
老根起身举起酒杯躬身向明德,“我没……”明德忙摆手制止,“哪些电话必须打,哪些电话不能打,我们兄弟心中都有谱啊。”
两人碰杯一饮而下,同时向中堂的伟人看去……